瓊州話

有個檳城的朋友準備製作一個視頻,給小朋友講解十二生肖的來由,並想融合不同華族語言的順口溜,增添影片的趣味,便在網上找能用海南話按順序唸出十二生肖的人,各自錄一段音。

我體驗過八十年代的丹絨武雅,算是在一個講海南話的氛圍下長大。我常會在檳城這個講福建話的大環境中,因為比別人懂多一個小語種而找到一絲優越感。

在檳城,海南話是一種相當弱勢的語言。我現在只能說得出斷壁殘璋的字句,已經無法言和意順地跟親戚交談。然而,這卻是全天下最讓我低迴不已和鄉愁漫溢的語言。它才是我最縈繞心頭,最能勾起我對釣遊之地的回憶,最能承載我童年足跡的語言。

可能因為我總愛賣弄玄虛,總愛營造一種孤高自許的情調,覺得丹絨武雅就是檳城的桃花源。不算高山,不算低淵,驅車十來分鐘就能從喧鬧的喬治市回歸到淳樸的大自然。有寧謐的鄉野,有廣闊的海岸,是島內最舒服整潔的社區。所以我總愛放大鄰里間和檳城其它地方文化氛圍不同的特點。

其實,在我成長的經歷中,海南話已經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。因為,大家都會說非常流利地道的福建話,當時就連海南長輩之間也無法 100% 洋洋灑灑地說好一段話,總要借助其它語言的詞彙去豐富內容。

為了唸好十二生肖,我先找了一個非常難能可貴,依然在家裡和小朋友講海南話的朋友。但由於自小同樣受檳城大環境的影響,我們都只能用福建話一口氣把十二生肖數完,而海南話,我們分別一鼠二牛到七馬八羊後就停頓了。

沒人敢確定「猴子」的叫法。

這就奇怪了,因為丹絨武雅很多孫悟空。我從小就對跳躍在樹幹上的齊天大聖印象深刻,想不起叫法是相當詭異丟臉的,我便聯絡大表哥。他是真正在丹絨武雅土生土長,一輩子都住在這裡的人。

而他只能請教老人家,應該怎樣叫。

我想起媽媽去世前,我和她錄製過一些海南話的語音檔。她是 1952 年出生的人,而我的外祖父還曾經是郵政局後培華小學的校長,是個能用海南話唸報紙的讀書人,這樣的環境下成長的人不應該不會唸十二生肖。

翻查了語音檔,我心都冷了半截。若干年前的媽媽,也在八羊後停頓了。她花了幾秒的時間,猶豫不決地直譯了「猴」。應該就是這樣叫吧,她說。

我是一個很愛聽人說話的人,對多元的語言世界有渴求,但無法讓自己停留在語文單一的框架中。切身體會到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語言死去,對我就是一件哽咽難言的傷心事。

如果藉這十二生肖來表示我們文化的完整性,牛羊雞豬是我們的食物,鼠兔蛇馬狗是小區以外大環境中也能見到的東西,虎龍就是我們對世界的想像力,而猴是唯一停留在小環境中,本應該屬於我們獨有,卻偏偏被我們同時忘掉的核心物。

丹絨武雅海南人習慣叫它作「瓊州話」。瓊,赤玉也,指的就是美好的東西。有人說「亂世藏金,盛世藏玉」,玉更能升值,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傳統。

如果海南話得以繼續存活,丹絨武雅必定更加美麗獨特,我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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