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韓國,常有人問我,離鄉背井來這麼遠,家裡人不會掛念嗎?我也常不好意思地回答,說我和家人的關係沒有非常親密,平時就算通訊方便,也很少交流,所以還好。
雙親當中,我和媽媽的關係相對好一點,但她早在 2014 年就突然過世了。我當時特地報名參加了一個 10 分鐘話劇比賽,用她的母語海南話導了一部小品,就是爲了在我們這麼多年來零散稀疏的關係中,尋找一個潤滑調和的話題,讓母子間留下一段值得將來回味的記憶。
但她卻在出賽當天的凌晨走了,來不及觀賞過演出。
後來想要改善和爸爸的關係,趁他決定回流檳城定居的時候,趕緊把租了我房子幾年的人送走,騰出了地方讓他安心入住。可我們之間的交流真的乏善可陳,真的沒有東西好說。但也好幾次藉故打長途問他弟弟有沒有在家,爲甚麼不接我的電話,然後順便問他家裡一切有沒有問題,身體好不好?
他身體還算挺好的,吃素幾十年,吹牛的時候,說起年輕時候的風雲事蹟,聲音依舊宏亮。
我從來以爲自己聲行並茂的表演慾來自於媽媽。但疫情三年後回家,再次看爸爸口若懸河地敘述我出生前親戚鄰里間發生的事情,妙語如珠間還表情生動的人物模仿,才發現原來我體內的基因遺傳很完整。
他對我說話也沒有一絲迴避,劈頭蓋臉說我現在的樣子很像韓國人,但很肥。當然,他跟自己的孩子說話,其實本來就應該這樣,但我們過去的幾十年卻偏偏太敬畏彼此。
我到最近才知道任何人都有可能患上大腸癌,吃素還是吃葷的人都無法完全預防。第一次真正去瞭解這個病,才知道它發病時程短,而且病情隱匿,有可能上廁所發現自己便血後,一下子就診斷出第四期。
爸爸相當抗拒住院治療,像小孩一樣鬧著要我直接跟醫生通話,讓他回家。我說這段時間工作多,不如先乖乖聽醫生的話,反正回家也不會自然好起來。我把事情安排好,然後飛回去一趟,親自跟醫生商量後再回家,好不好?
結果才沒幾天,醫生就說他不行了。
到醫院看他的時候,癌細胞就已經擴散轉移到肺部,完全處於昏迷狀態,呼吸異常費勁,已經不會再清醒。
我在病床旁跟他說了不少東西。
我以前不會說那些,但因爲他不再有任何反應,我還真坦然自若地說起了小時候那家咖啡店,那個週末,那次旅行。我在韓國很快樂,自己的生活很充實。當然也說了我們成長過程中不快樂的時候,卻也就是經歷了這些,我們現在的健全很是寶貴,我們三兄弟都是很有出息的人。
端午節那天,爸爸走了。
後來把他的遺物帶回來韓國,才發現居然也是他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耶,我現在會記住這個日期了。
可能因爲已經很習慣一個人,我並沒有失去了父母而變成孤兒的感覺。反而,我這麼多年以後,終於開始嘗試和兩個弟弟建立更多聊天的話題,現在會莫名其妙在 WhatsApp 家庭群組裡發一張午飯的照片,嘮叨一下首爾酷熱的夏天。










